26岁的新加坡新晋导演陈子谦Royston,以一部探讨新加坡少年问题,褒贬参半,备具争议性的电影《15》,荣获第16届新加坡国际电影节的全球影评人大奖。黄和栋专访Royston,让他畅谈新加坡电影、社会、青少年,以及他自己。
15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?在乌节路街头游荡?在尝试爱情初体验?在学校闹事捉弄老师扮酷?在自寻烦恼强说愁?在无所事事探寻生命真谛?
在成年人眼中看来,15岁不仅是少不更事的年龄,更应该是没有大烦恼的年龄。若有,任何感情上的、金钱上的、人生意义上的所谓烦恼,都必定只是成为将来“长大”后回首当年时觉得无聊可笑的记忆。
少年危机四伏
对Royston来说,事实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。曾经在一所中学教导学生戏剧的他,有机会接触,并进一步认识了一群15岁左右的少年。其中一个跟他很要好,告诉了Royston他所面对的烦恼、茫然、矛盾与挣扎。当时Royston听到之后,首先想到的就是: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同类型的东西。而“或许应该为这个现象做点事了”的念头,成为了他导演电影《15》的原动力。
“我们的社会步伐前进得很快,少年男女们都在极力地赶上这个步伐,在学校争取好的学业成绩。”Royston开始说他所认为的现代少年男女的问题来源。“那些书念得不好的,就只能无奈地受到排挤。这些都是我看到的,依然在发生的。”
的确,15岁,在新加坡,应该很少已经脱离学校的例子。所以除了家庭之外,学校就成了15岁最切身的东西了。教育制度的完善,在一定程度上,对15岁的少年男女影响深远。“我认为十全十美的教育制度是不存在的。”Royston对教育制度究竟应该付上多少责任,有他的看法:“在这里,每个学生都极力争取一般人所认可的学业成绩,结果无意中制造了不健康的竞争环境。”
“我觉得这肯定是一种危机,但绝对不应该是他们这个年龄所应该面对和承受的。”Royston有所感触:“其实新加坡、韩国、日本都有过于强调、过于重视学业成绩的普遍观念。少年学生因为考试拿不到满分而自杀的事已经不是新闻,而事实上他们已经考取到80分,甚至更高的分数。我觉得这是应该正视的问题。”
有意识地麻木不仁
我们刚才提到少年男女面对的问题,似乎都局限在学校教育方面,但其实Royston发现,更大的问题,其实是他们在面对问题时所采取的应对方式和态度。“他们就是不去理会,到一切都无所谓,都麻木不仁的地步。他们拒绝去感觉。很可怕。这是我们要看到的下一代的新加坡人,所谓的国家栋梁的面貌吗?”
Royston可不是无中生有的,为了《15》,他在一年之内访问调查了200多个少年男女,发现他们不是不去感觉,就是选择以另一种痛,来掩盖本身正承受着的痛。“表面上你可能看不出他们充满问题,只有当我跟他们更亲近之后,当他们肯对我开诚布公之后,才知道这一切。”
Royston在对比10年前和今天的少年时,也发现了很大的分别。10年前的少年,也有跟现在的少年一样的学业上的竞争烦恼和顾虑,但是那时的少年会反抗,或者说,至少会想到要反抗,然后做出种种叛逆的行为。10年后的今天,他们就是懒得去反抗,他们觉得反正反抗也不会有结果,说话也不会有人听。“事实上,在新加坡,也不会有人会想到要反抗。”Royston有点无奈地说:“有什么东西大家就是‘哦,就是这样’地接受,很不健康地照单全收。
沉默,本来是鼓噪之后最佳的逃离,喧嚣之外最好的慰藉。曾几何时,它却成为了一种值得关注的问题,成为了一种病,一种人类这种群体动物所无法接受的病。沉默的背后,我们看到,是整个大环境在作祟。“现在大家都喜欢玩线上游戏,沉溺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,真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沟通已经大大地减少。朋友和父母逐渐被电脑取代。沟通,成了问题。”这东西是不是一种趋势?Royston把它看做是一种方兴正艾的症候群:“一个国家,一个社会在成长中一定会有新现象产生。这是一种信号,只是遗憾的是,它是一种毛病的信号。”
看到了问题,我们一向以来接受的教育和常识告诉我们,随之而来的就是寻求答案,或是解决方案。那Royston对他所注意到的一切,有了答案?“作为一个电影人,我是呈现我所看到的真实面貌。我不是神,也不是问题解决者。要解决问题,需要大家一起来进行。所以我把答案留给观众自己去寻找。”对于《15》“开放式”的结尾,Royston有他的目的。“新加坡观众太习惯于好莱坞对一切都提供完美答案的作业方式,失去了自己进行分析、判断的能力。所以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够唤起观众自行寻求答案的心态。”
急速转变带来珍惜的习惯
除了注意到社会青少年问题,Royston认为自己是感性、怀旧的人。而这种特质,源自家中的改变。“我生长在一个不断改变的环境。我在养猪场长大,然后搬到政府组屋,到私人住宅,又回到政府组屋。转变很大很快,每几年就一次。这些变动让我对很多东西感觉特别深,让我很想以镜头捕捉住每一样我曾经拥有的东西。”
担心逝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,Royston因此一直在跟时间赛跑。不是争向前,而是留住过去。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忘记自己的来历,自己的童年,Royston因此一直在寻根。“我喜欢旧式的咖啡店、老建筑、老戏院。我每个月都会到以前的首都戏院绕一圈,去感觉、去呼吸那个地方。我要记住我所要记住的一切,不希望回忆被不断前进的都市步伐给剥削掉。”Royston认为,是过去的自己,成就未来的自己。所以他往前走的同时,一定会回头看看曾经做过些什么,以决定现在和以后应该做什么。“回头看的同时,也让我更感觉到作为一个人的存在。”
“我们家经历过很穷到很富有又回到很穷的阶段,我看着我的父母如何应付,尤其是我的母亲,从一个很富有的贵妇,然后突然得去当一个小贩助手。我心想,她能够承受,我没有理由不能。”谈到影响自己最深的人,Royston首推父母。在新加坡搞电影是很辛苦的事业,而使他坚持下去的,就是父母不轻言放弃的生命态度。
艺术没有回报
新加坡的电影事业中,短片已经在国际展露头角,现在是剧情片成长的阶段。然而,有些人认为新加坡电影事业的成长步伐似乎跨得很慢,对此,Royston认为只有当人们真正视电影为一种艺术,而不是赚钱的途径时,脚步才可能加快。“很多大机构还是认为艺术要有它实质的回报,但你知道艺术其实是不能以用处来衡量的。我们应该投资在本地人才身上,而不是投资建一座大厦。可惜,大家都忽略了这点。”
在金钱挂帅的时代,很多时候艺术成为空谈,成为不切实际的代名词,甚至成为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游戏。所以尽管电影是名正言顺的“第八艺术”,我们还是可以在市场上看到充斥着的完全商业片。问Royston会不会有朝一日也“同流合污”,他说:“我不会将我的电影分类成商业片或艺术片。重要的是故事,可以感动我的故事,我就会去拍。”不过Royston还是强调说他不会为了取悦观众而去拍一部大家看了会笑哈哈,但是之后什么都不去想的搞笑片。他宁愿拍不赚钱的电影,而不去拍一部很赚钱,但自己却耻于将它收录在自己履历之中的电影。不过要拍自己想拍的电影,钱还是少不了,所以Royston拍电视广告来赚取拍电影的经费。
大阳具的争执
《15》之所以引起争议,其中原因之一,就是片中的阳具大特写镜头。必要或者不必要,是人们的疑问。随之而起的是导演的意图的猜疑,哗众取宠的嫌疑。我们让Royston自己回答。“邱金海导演告诉我,不要先自己‘删剪’未拍的电影,应该原汁原味地呈现自己的概念。这个阳具镜头所要传达的讯息,是友情可以达到彼此裸露的境界。这是他们那一代对友情的诠释。”
“当然很多人觉得太过震撼,以至他们想到的就是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一个镜头出现。其实里头并没有任何猥亵或同性恋的意识在内。”Royston还证实,这个握着阳具用尺量的举动,是绝对真实的。而《15》中所有的剧情都是曾经发生在这群少年身上的事迹。“其实还有更震撼的,是关于手淫的,但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处理得很好,所以我就点到即止。”Royston希望我们知道,他是经过很多考量,才决定拍摄这样的镜头。最后,他还想带出一个讯息:“你认为它色情,它就是色情的,你认为它不是,它就不是。事实上,让我意外的是,观众群中不认为这个阳具镜头含有色情成分的,是一些政府官员。”
黄和栋
于《女友》july 20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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